从只卖一本书的森岡书店到 Monocle Shop |悄悄逛书店
尽管我早就把未来两天计划为“迷失东京”(我猜所有看过《迷失东京》的人都曾经这么暗示自己),并且不做任何行程上的准备,但上飞机前的感受,仍然像上演大逃杀:
在北京冬天一片灰蒙蒙的雾霾里,一批又一批戴着口罩的小孩从校园里蜂拥(释放)出来,却因为过于恐惧,没有哭闹;陆续被他们的父母接走;周围不断有穿制服的人喊:“让小孩和妇女先走!让小孩和妇女先走!”我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冲向了廊桥,跌到机舱里随便一处没有人坐的地方,窗外变成了没有声音的电影,一团浓浓的灰色,像巨兽一样吞没人群,然后它迅速贴着窗户闻过来。
最后,在充满希望的配乐里,我逃向了“万里之外”、一个“适合繁衍生息”的地方……直到一个可怕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疯了。手机马上就没电,真是让人对这次旅行乐观不起来啊……突然又想起我连充电插座也没带……
总之,“躲避雾霾的追杀”成了一个政治正确的理由,让我突然又来到了东京。
东京是那个从童年慢慢展开,或者从二次元展开的城市,我相信周围大多数人是从无穷无尽的动画和漫画中成长起来,这些虚构的事物为我们的童年构筑了想象力的基础:从错落的广告牌到东京铁塔,从地铁里的校服,到一棵又一棵埋着尸体的樱花树。(从少年时代开始进入了色情的想象力,则不在话下。)
因为行程短暂,我大概的计划是吃饭,睡觉,去书店。所以,到东京塔就完全是意外:要出发去森岡书店,却不能避免地在街头迷路了。iPhone 已经完全没电只好跟导航道别,在日本问路又实在是苦差,当我望见这座唯一能辨识的建筑时,立刻凭好奇心飞奔过去。
“那么,在真正到达真正重要的地方之前,总是有很长的路要走。”
两个月前,我在六本木森塔53层的“森美术馆”看到整个东京,当中包含了东京塔的画面。但当时并不知道,在东京塔的展望台上能够看到更加全面的城市:除了港区,如果天气足够晴朗,还能看到富士山。
这张照片里最高的建筑就是森塔(地址:东京都港区六本木6-10-1 六本木ヒルズ森タワー53F),中间那块被云挡住的恰恰是富士山。
照片不是用 iPhone 拍的。关于这段经历,实在是个巨大的转折。(“奇妙的事总是发生在旅途。”)因为手机已经没电,我本来想打开背包拿出纸笔把那些粘贴在展望台的信息抄下来,包括一些建筑高度,以及“欢迎来到东京的中央”这些关键表述。
然后我翻出了另外一台手机。
这台华为 Mate 8 本来会作为年货送到我爸手里,两个礼拜前我买回来第一次开机,试过一切都没问题之后就塞进了书包,很快忘了这事。等我从书包里拿出来,发现它还有至少一半的电量时,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——完全没有夸张的意思,如果你也是个整天担心手机没电的人,会知道那种手机永远保持电力充沛的安全感。
那一刻我觉得就算是去火星也不用带充电宝了,就立刻在“东京正中央”感谢起祖国企业的成就来。以前对国产手机除了“续航时间长”也没什么别的印象,但是这……就够了啊……多数时候,扬长明明比避短重要得多。
然后我笑中带泪地迅速拍了一百多张照片就照导航往银座去了,文中如果没有特别说明,则都是由这台手机拍摄。
远离银座中心区的繁华,森岡书店坐落在银座一丁目一处历史悠久的建筑里。(地址:東京都中央区銀座1−28−15 鈴木ビル1階)和关于它的新闻相比,整条街道宁静得好像从没有外来访客抵达——不久之前,关于这家书店的报道充满了微信朋友圈:《他开了一家世界上最小、只卖一本书的书店》。
在微信文章里,这个书店被描述为“每周只卖一本书,读者没有挑选的余地,踏入书店的人,走的时候都会带走这本书。”森岡督行和他的团队每周“精心挑选出一本好书”在店内售卖,再根据这本书构建一个相关主题,策划一系列与这本书有关的展览、活动、对话。
这张流传在网络上的照片里,你会发现书店只有一扇小小的门。我在街道对面站了很久,久到我觉得自己有些蠢,才小心翼翼地过去推开门:这里实在太窄,四五个人站在里面,已经没有转身的余地。当时书店主人并不在店里,正在做展的艺术家名为工藤芳聖,他和妻子一起招待前来看展的人,妻子穿着深棕色的和服,和店里极为复古的装饰融为一体,真是好看。两个人都谦恭有礼,是“真正的日本人”。
我进去时,还有一个大概来自欧洲(像从 MONOCLE 杂志走出来)的读者,正在用流利的日语跟艺术家交谈。据说欧洲人学习日语,竟然比中国人学日语要容易得多,实在让人费解。我就把要说的话翻译成英文告诉他,然后经他翻译成日文告诉艺术家:我想买其中一幅画,但没有足够的现金,明天再来。
这是个非常突然的决定。尽管那幅画瞬间就在我心里产生了共鸣(实在不想透露那幅画的内容),但因为太突然了,我怕艺术家觉得我是个来日本抓紧时间扫货的中国游客而被冒犯,赶紧骗他说:我出发前已经在网上看过你的介绍。
他看上去很满意。我们约好第二天中午一点来拿画,然后他的妻子单独出门送我。为了表达谢意,她不断地点头弯腰,让我的尴尬症再一次发作……
日本人过于礼貌,也过于自律。吃午饭的时候,碰到那些孤独、自律的食客。他们用餐的动作准确又克制,好像经过了严格培训。在任何一家安静的日式餐厅里,这种过度自律所导致的行为规范,使他们变成了一种人造景观。
这里的食物则充满了酱油、蛋白质和有益菌。当然也有不能吃的、纯粹用来让你高兴的植物,装点在美轮美奂的器具上,通常是树上的嫩叶。
“美好的事物是为陌生人准备的。”我在荞麦之前写的关于东京的游记里看到这句话。
话说回来,我没有那么喜欢太小的书店。实体书店能够带给读者的众多体验里,“偶遇感”一直是最重要的。当你出现在书店里,总会期待跟某一本书偶遇,而书店越小,例如在森岡书店这样的地方,你的选择权就消失了,因为你知道自己将看到的书,是一本“注定”的书。
离开银座,我故意在表参道下车,从这里步行去代官山,目的地是茑屋书店。
从 LV 到 Prada ,举世闻名的艺术家们为表参道的奢侈品设计了令人惊叹的建筑。我在一个秋天的晚上看过被灯光装点的迪奥大厦,被那种光明的商业景象迷住。(对于“灯光”在建筑中的作用,我曾经听太古集团的一位设计师说过,让一座商业建筑变成经典的秘诀,在于灯光的使用。)但我也想看看白天的迪奥是什么样的。
刚开始进入傍晚,在天光的映衬下,这座贴满巨大玻璃的建筑似乎隐身了。
来自妹岛和世和西泽立卫的设计,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。一路上,我的心情都十分开朗,以至于走到代官山时,我感觉自己只用了不到20分钟。
代官山其实就三条街交错组成,本质上是东京的高级住宅区,因而附近的商店总是比别处更加精致。我没有被它们耽误太久,而是加快脚步,来到了茑屋书店。
图片来自书店官方网站
代官山的茑屋书店(Daikanyama T-Site)由三栋建筑组成,总计藏书十五万册,影音馆的DVD和CD出租约有十三万张。而这儿的杂志区可能是你能想象的、一家书店所能拥有的最大的杂志区。
实在经不住诱惑,我买下了《Casa Brutus》和一本叫做《FAR RIDE》的欧洲杂志。
收入《Casa Brutus》完全因为当期的封面专题是“温泉”——在这个世界上,没有人比日本人更懂温泉,因而这些专题的参考价值是完全值得信任的。在专题制作领域,日本杂志总是非常细心。
在面对互联网这件事情上,日本人也有自己的看法。“我觉得我们也应该有电子版本和APP,这样海外的读者即使买不到杂志,也可以看到杂志内容。”这句话出现在《Monocle》对 Casa Brutus 主编的采访中,我之前也推送过整篇采访的翻译版。
而《FAR RIDE》则是我最近开始喜欢的杂志类型:户外生活方式杂志。它是关于自行车的,却不止自行车——它更侧重“远距离骑行”,而不是那些发生在城市近郊的(更不可能是城市中那些慵懒的)自行车活动。
借助骑行设备的增多,和户外摄影的普及,远距离骑行成为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的户外项目。得益于自行车这种更加灵活的交通工具,骑行爱好者得以深入汽车无法到达的场地,因而他们也带来了许多角度独特的照片——这也让该类型的杂志有了明确的定位和充足的排他性。
你总是能发现这样的规律:一种生活方式兴起,然后这种生活方式的爱好者开始聚集,杂志就出现了。
和《FAR RIDE》类似的杂志还有《ANOTHER ESCAPE》,也来自欧洲。
在图片的选用上,一些拍摄视角非常高的风景照片总是受到编辑的偏爱,它们毫无疑问是摄影师专程爬到某座高山上拍摄的。
当天拜访的最后一家书店是位于涩谷的 Monocle Shop。(地址:Luna Rossa 1F, 1-19-2 Tomigaya Shibuya-ku Tokyo 151-0063+81 (0)3 6407 0845)
除了销售旗下的杂志和书籍,Monocle 的线下商店还有各种跨界商品,如皮具、背包、服装、香水,甚至钢笔和袖扣,等等。一切商品都被布置得井井有条。他们在全世界N个城市拥有分店,除此以外还有 Monocle 咖啡馆。很多人知道 Monocle 这个品牌是因为那本叫做《Monocle》的杂志,事实上,杂志只是 Monocle 这个文化品牌的其中一个环节。
以上图片来自杂志官方网站
真正的“杂志”,是那个由商店、咖啡馆、多媒体产品(如视频和电台)、设计服务共同构成的“立体杂志”——很多传统媒体尤其是印刷杂志都试图转型,却苦于没有合适的参考范本——我认为 Monocle 在产品结构上,已经足够成为借鉴的对象,这些产品构成的文化特质是不太会被技术进步销毁的。
我是这种模式的忠实支持者。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,我认为并没有找到更成功的模式。
这家位于东京的 Monocle Shop 和别处有些不一样,因为它和 Monocle 的东京编辑部在同一座屋子里。编辑部和商店区的墙壁并不是实墙,它看上去像是用木头做成的百叶窗,因而你能依稀看到编辑们在办公室里工作的景象。
店员也是编辑,我终于跟那个看上去很眼熟的店员(我之前何同事来过一次)证实了这个猜测。我故意说:你肯定是编辑,不然为什么一个日本店员在说英文的时候会有伦敦口音呢?他说:的确。
Monocle 用于结账的系统同样显示出了那种会让粉丝们迷恋的特异性:完全用 iPad 完成。我“理所当然地”买了一个背包,以及最新一期的《THE FORECAST》。
这本《THE FORECAST》是独立于《Monocle》的杂志年刊。 本期由插画师 Noritake 负责猴年封面,预测 2016 年这个世界要发生的事件,包括各国政府的动向,新科技的兴起,还有一些没落的行业、设计专题,后者主要介绍值得留意的创意工作者。
然后,这位店员……这位杂志编辑,帮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包好,并在代表 Monocle 的黑色卡片上写下购买日期之类的信息,然后送给我一张明信片,它们最后被塞进印着巨大 logo 的黑色购物袋里。
整个过程真是赏心悦目。“你购买了一个背包,但你可能没有意识到,背包只是你真正想购买的那个东西——某个品牌理念——的附属品。”我和同事都是这么认为的。话是这么说,哪天我们这些杂志编辑真的坐在商店里、亲手卖掉自己的杂志,却未必是心甘情愿的。
离开 Monocle Shop ,随后又有几个人进去。“我找到了,就是这儿。”当中有人说。天已经完全暗下去,灯光从室内源源不断地透射出来,让人心满意足。记不记得“国王的三个儿子”那个故事?国王说,我给你们三人各一枚金币,看看谁买回来的东西能把这个房间装满。一个儿子买了木头,但没有装满;一个儿子买了大米,也没有装满;第三个儿子在房间里点燃了买来的蜡烛,让光充满了整个房间。
我第二天并没有按时回到森岡书店。
整个下午,我坐在咖啡店里写稿子,并且协助公司同事准备当天的微信推送。说起来,从前总觉得把该挣的钱挣了,好跑出来花钱,但是,等自己真的跑出来了,发现钱还没来得及花,就得接着继续挣钱。不是在酒店里写稿(三秒前打的是“在酒店里赚钱”)就是在咖啡馆里写稿,不然就是用手机备忘录在地铁上写稿。终于能够体会那些亿万富翁仍然很努力工作的心情了。(“关你什么事。”)
我推开门进去,看到书店主人森岡督行已经回到店里,我朝他打了个招呼。艺术家看到我回来,似乎有些意外。他马上叫来妻子,帮我把那幅作品包好。
艺术家亲自包装作品,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。我趁着他们包装的当儿,去和书店主人闲聊。一开始,他问我是不是从微信上知道这家书店的,我一边点头,一边感到窘迫——我的确不那么相信微信文章的实际功效。
图片来自官方网站
他计划明年初去一趟北京或者上海,借助艺术展,把“一册、一室”的经营理念复制到其中一个城市,但只持续两周。“去上海。”我建议他。想到我当天晚上就要回到雾霾深重的北京,话音刚落,我就变得忧心忡忡起来——在日本的两天,我反而开始咳嗽,有个朋友让我上网查询“气道高反应”,并补充说:“是一种因为空气突然变好而咳嗽的症状!”让我大为吃惊。
书店里有一个笔记本,人们把姓名和电子邮箱工整地写在上面,书店主人会照着上面的邮箱地址,给到过这里的人发邮件。通常是艺术展讯。不过,当我们写下邮件的时候,谁知道下一次再来是什么时候呢?
最后我拿起那台华为 Mate 8(是的它竟然还有电),请艺术家的妻子帮我们三个人合影。森岡先生随后把我送出了书店,他站在安静的街道上,不再像艺术家的妻子那样反复行礼,而是站在那里朝我招手。我走到街口,看到他还在那里候着,没有回去。
大概就是这样的人,才把书店做到现在的地步。
乌云装扮者
To see the world, things dangerous to come to.
To see behind walls.To draw closer.To find each other and to feel.
That is the purpose of life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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